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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记忆】毛文戎: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的书生虎胆!

来源:中国国防报 · 2025-06-27 14:32:51

突然从电话里听到老领导毛文戎去世的消息,我愣了一下。放下电话,思绪不禁回到1994年夏天。那时我刚刚走出大学校门,来到创刊不满一年的《中国国防报》编辑部,在满是稿纸墨香的办公室里,见到了毛文戎。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编辑部的同事们亲热自然地叫他“毛老”,我也随着大家叫他毛老,捧着稿纸跟着他学策划、学写稿……他就这样成为我军事新闻路上的引路人。

如今毛老驾鹤西去,他亲切温和的笑容却在我的脑海中愈发清晰。从16岁投笔从戎的热血青年,到90岁仍笔耕不辍的国防老兵,他用传奇的一生书写着对党的忠诚、对军事新闻事业的执着。那些熔铸在战火与笔墨中的精神印记,成为永不褪色的记忆。

青春仗剑

毛老1933年8月8日生于湖北省房县。1993年9月《中国国防报》创刊时,他已经年满60岁达到退休年龄,经报社领导批准,他留在岗位上为军事新闻事业再贡献一份余热。

虽然已经被我们称为“老”,但聊起自己的青春戎华,毛老依然神采飞扬。1949年,他还是一名16岁的高三学生,远赴成都准备去报考四川大学。途中遇上贺龙率领的解放军第18兵团,越过秦岭进军成都,他随即加入第18兵团60军,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

1950年10月,60军受领抗美援朝出国作战任务。年轻的毛文戎没有给家里写信,跟着部队踏上出国作战的征程。部队先是徒步行军,从成都到绵阳,然后坐上大卡车,越过秦岭来到陕西宝鸡,又坐闷罐火车,一路开进河北沧县待命。听说上战场头部负伤不好处理,他上街剃了光头。回来之后,他第一次受到表扬,领导说剃光头表明决心大。决心,在那个时候,就是上战场流血牺牲的决心。

1951年3月18日,60军跨过鸭绿江入朝。当时正值冬末春初,天气寒冷,道路泥泞,美军飞机天天骚扰轰炸,部队夜行昼宿。天亮宿营,毛文戎一脱袜子,脚上不少血泡,老战士用头发穿针,帮他将脚上的血泡挑破。到了夜里,行军继续,脚一沾地如针扎一样疼。“咬着牙,疼过了,麻木了,就好了。”就这样22天连续行军千余里,到达前线,随即投入第五次战役。毛文戎被任命为军司令部作战科密语翻译。当时敌我双方都使用步话机进行战场通信,只要频率一样,通话内容敌我都能听见,所以必须把通话内容变成各种各样的密语,编成一个密码本,有文化的毛文戎就负责带那个密码本。战役打响后,又是连续20余天转战,人疲劳到极点,走着走着就能睡着,他到炊事班去找了两个干辣椒放在口袋里,瞌睡了就咬一口,坚持着直到把任务完成。

一次遭遇敌机空袭,他和两位战友一起被埋在炸塌的猫耳洞里。拱出来后,三人满面泥土,就剩牙齿是白的,但大家相视开怀大笑。这段经历让他深刻理解了战争的残酷,也完成了一个青年学子向革命军人的淬火。50年后,他回忆起那段岁月,仍满怀激情地写下:“我庆幸,在自己最好的青春年华,参加了伟大的抗美援朝战争。”

战火淬炼

第五次战役结束后,60军移至谷山附近休整,担任志愿军总预备队。毛文戎也转到政治部秘书科、宣传科工作,并参加了让他永生难忘的1953年夏季反击战。

为配合板门店停战谈判,志愿军发起夏季反击战役。60军的任务是攻占金城东北方向南朝鲜军控制的3个高地。这场仗不好打,敌军阵地地势高耸、险峻陡峭,中间还隔着山谷,我军进攻要先下谷再爬山,贸然进攻势必遭受重大伤亡。于是,60军提出一个大胆设想——将主攻部队提前一天秘密潜伏至敌阵地前沿山坡,总攻时突然发起攻击。经过计算,要打掉敌人一个加强团防守的阵地,潜伏的进攻部队需要3500余人。这么多人潜伏在敌人眼皮底下,怎样让敌人发现不了?

60军设想了潜伏中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反复研究演练后,到志愿军总部做汇报。代司令员邓华听取汇报后,问战士一个关键问题:如果被敌人的冷枪冷炮击中,你们怎么处理?

这个问题,60军上下在军事民主大讨论的时候已经回答过无数遍,侦察兵回答:坚决学习邱少云。

带着这个答案,毛文戎和宣传鼓动组来到主攻团尖刀连,跟文工团员一起演出:“邱少云,真英雄。一切为胜利,不怕烈火熊。英名传千古,豪气映天红……”

1953年6月9日深夜,潜伏部队3500余人携带轻武器和干粮,推进至距敌前沿不足200米处,一直潜伏至10日黄昏。总攻开始前,敌军曾向前线开枪打炮进行火力试探,有的战士被炸伤,疼得把毛巾都咬烂了。有一个战士叫张保才,腿被炮弹炸伤,直到牺牲也没发出声响。天黑之后,我军万炮齐鸣,潜伏部队一跃而起,仅用1小时10分钟,攻占全部目标,歼灭南朝鲜军第27团大部(约1500人),被军史评价为“抗美援朝战争中规模最大、最成功的敌前潜伏战例”。

1953年7月,《朝鲜停战协定》签字仪式在板门店举行。10月,毛文戎随部队撤回国内。1954年初春,他又奉命只身入朝执行任务,路过平壤,看到有孩子背着书包上学。他的心情就像掉进蜜糖罐里,情不自禁地哼起朝鲜民歌《春之歌》。“我想,朝鲜的春天来了,我们祖国的春天也来了,这是和平的春天、建设的春天、胜利的春天!这就是我们浴血奋战赢得的春天,是全世界爱好和平人民期盼的春天啊!”

笔墨芬芳

1966年,毛文戎调入解放军报社,开启精彩纷呈的军事新闻生涯。

编辑部汇聚了来自全军的新闻名家,在他们眼里,毛文戎是一个性格并不张扬、一心钻研业务的“报人”。1984年10月,《中国民兵》杂志创刊。作为杂志副主编,毛文戎要深入采访报道,指导民兵工作建设,又要到基层送杂志,打开订刊网络……

1993年9月2日,《中国国防报》创刊号出版,毛文戎承担了报纸的编辑工作。

也就在这时,我来到毛老身边,跟着他做了3年报纸编辑。我突发奇想,应该让我们的报纸摆上报摊,走近每一位读者,让国防教育的声音深入大街小巷。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毛老,毛老带着温和的笑容看着我,对我说:“年轻人就应该有想法,去试试吧,我可以给你当版面编辑。”

就这样,在各级领导的支持下,1997年6月27日,解放军报社第一张面向市场的报纸《中国国防报·和平树下特刊》创刊,毛老为特刊撰写了发刊词《我们共植“和平树”》。

写到这里,我的视线不禁再次移向桌边那摞泛黄的报纸,最上面是那张珍贵的创刊号。那是我珍藏的新闻记忆,也记录着毛老在一个新人成长之路上的默默陪伴。我一张张地翻着那些泛黄的报纸,查看印在刊头“本版编辑”后面毛老的名字。看到1999年8月他66岁生日之后,他的名字悄然离开特刊,我不禁泪洒书案。

在军事新闻的工作岗位上,毛老是一位多面手。他既是优秀的军事记者和编辑,又是出色的科普作家和国防知识传播者。

作为经历过战火熏陶的军事新闻工作者,毛老认为:国防宣传不仅是笔墨工作,更是中华民族尚武精神的传承——就像当年在抗美援朝战场用朗朗上口的顺口溜动员战士一样,如今要用通俗易懂的文字唤醒全民的国防意识。他常常为一个标题反复推敲,曾为一篇稿件七易其稿。在一个个版面上,他像一位不知疲倦的园丁,精心培育着国防科普的土壤。他为报纸杂志拟制科普文章选题1000余个,编发和撰写科普稿件2500余篇约400余万字。

诗以咏志

跟随毛老学习多年,我却不知道自己的老师还是一位诗人。直到毛老退休后,他逐渐整理了自己从抗美援朝出国作战到安享晚年的心得,把传奇的人生故事化作一篇篇诗文,我才真正透过那些诗句,看到他精彩而丰富的内心。

跨过鸭绿江入朝之时,未满18岁的他提笔写下《七律·大军别安东》:“春寒日暮霭朦胧,鸭绿冰封雪未融。昨荡三山豪气在,今征联寇势尤宏。雄师开进猛如虎,铁脚飞奔阵似龙。昂首高歌雄赳赳,遥闻前线炮隆隆。”

2020年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之际,87岁的他在央视镜头前唱起《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满怀豪情,让人仿佛看见当年慷慨报国的青年。跨过鸭绿江,眼前的朝鲜新义州一片漆黑,遍地残骸,他奋笔写下《夜过新义州》:“枭敌何凶残?今看新义州。穿街兼走巷,未见一幢楼。瞠目问残壁,乡亲何处留?回眸江北岸,灯灿似龙舟。”目睹朝鲜被战火肆虐后的惨状,借由诗句抒发对敌人暴行的愤慨以及对和平的深切期盼,彼时刚踏入战场的他,内心满是对战争残酷性的震撼,更坚定了保家卫国的决心。

谷山休整期间,战友为他拍了一张照片,他写下《五绝·朝鲜战地照》:“耳畔炮声隆,身边战火熊。书生炼虎胆,无畏更从容。”直白却充满力量的诗句,瞬间将人拉回到那个硝烟弥漫的战场,让人真切感受到青年学子成长为坚毅战士的心路历程。

1953年夏季反击战中,他从前线返回路过一个山坡,坡上有个干部带着几个战士在掩埋烈士,有的同志一边埋一边哭,他过去问怎么回事。原来有的同志头天晚上进攻的时候,被敌人的炮弹、子弹击中,面目全非,无法分辨。胸前口袋背后写着姓名单位、通信方式的布条也被炸烂,只能按无名烈士掩埋。目睹此景,他悲愤不已,返回部队,掏出小本写下一首诗:“前宵鏖战急,烈士面容非,一切为胜利,何必问名谁?”

当昔日的硝烟渐渐远去,他开始以细腻的笔触写下对国家崛起的礼赞,从一穷二白到繁荣富强的巨变在诗行中徐徐铺展。

2024年全国两会前夕,他慨然赋诗《五律·谒人民英雄纪念碑》表达情感:“丰碑耸入云,展示中华魂。不愿做奴隶,抗争从未停。前仆有后继,无畏勇牺牲。先烈为明镜,高悬励后人。”

行行诗句,见证着一位老兵的赤子之心。他曾说:“我们这代人经历过战火,更懂得和平的珍贵”“活着要对得起牺牲的同志”“为了共产主义事业,值得”……他用一生证明:真正的英雄,不仅是战场上的冲锋者,更是精神高地的守望者。

(作者:颜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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