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延安,见证了以毛泽东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共中央在延安13年的峥嵘岁月和建立的千秋伟业。中国共产党的光辉实践铸就了延安精神,现在或曾经战斗、工作、生活在延安,以及到访过延安的人们与之结下的深情,就是延安精神的实际传承。
一次延安行,一生延安情。《中华魂》杂志社、《中华魂》网举办“我的延安情”征文活动,旨在通过您讲述在延安经历的故事,让广大读者滋养初心、淬炼灵魂,从中汲取奋进的力量。——编者
开发建设大西北,共和国诞生后已持续了半个多世纪。一代代有志之士焕发“延安精神”,挥洒奋斗汗水,青春热血!铸就基业!我这“共和国同龄人”,当年插队延安,老区圣地入党的“知青党员”回忆起50余年前,在黄土地上筑路磨砺的足迹,不禁心潮澎湃!
1991年春天,我接到回京工作的一纸调令,离开了生活工作近23年的延安,踏上返京的路途,心早飞回北京。但车行至黄河壶口群山中的兰宜公路时,我的心却被“滞留”了,四周的青山那么亲切而熟悉,滔滔飞泻的黄河瀑布,那么迷人魂魄,黄褐色的山间公路路面平坦,更牵动着人心……啊,兰宜公路,曾是我参与建设,洒下汗水心血的地方!当年神秘威严的战备公路,如今脱去“戎装”,沿线村落影影绰绰,车水马龙,已成为山区旅游和经济发展的动脉和金线。原来闭塞荒远的山村,正沿着“金线”,跃入改革开放、小康兴旺的“美丽乡村”行列。
那是1971年秋天,兰宜战备公路加紧上马了。这是北京连接边疆的又一条“热线”。当年兰州军区向中央立下军令状——冬季一定完工。我作为北京知青、志丹县施工团三连文书,随老团长遆靠山奔赴宜川山区。出征路上,正逢国庆佳节,沿途村镇红旗飞扬,广播里奏出《大海航行靠舵手》的乐曲,喜庆祥和的景象与暗中紧张的战备气氛及艰难的路途形成强烈反差。

进山了,悠扬的乐声听不到了,我们长长的队伍就像开进了战场,每人都感到紧张,沉重的背包在肩头晃动。忽然,我的头碰到前面一个人的背包上,队伍停住了,一会儿才传来消息,一名外县女民工不慎跌入一丈多深的石坎,摔昏受伤。“出师未捷先遇险”,面对起伏的群山,蜿蜒曲折的山路,人们更感到此行的艰辛。秋阳下,我们有面临严冬考验的预感。
我们的驻地,距黄河壶口30余里,清澈的什望河水从村边奔腾而过,水量之大,水质之清,在陕北都是少见的。村中家家户户都栽柿子树,秋霜过后,柿叶凋零黯黑了,但那枝头的柿子,在蓝天白云黄土坡的映衬下,犹如一个个红光闪烁的小灯笼,照亮了村子,照亮了波光粼粼的河岸。
为了不打扰乡亲们,我们几百人的队伍就住进入村内的仓房、烂窑,甚至牛棚里。我所在的连部设在一位大娘的仓窑,炕大的占去窑洞的三分之二,办公就要上炕。第一场雪降临了,北风卷着雪花打着旋儿,铺天盖地。第二天一早我随连长、指导员看望民工,有的窑洞的栅栏门都冻住扒不开了,雪花像长了腿竟钻入门窗,撒落在民工们的鞋袜、枕头、棉被上。几位北京知青也和民工们一起睡在这原始之地。“天这么冷,睡这么烂的窑,白天怎么干活?还让不让我们活?” 一个北京腔响起来,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永宁公社插队的知青小袁,他头发很长,圆脸冻得黑青。刚宿营那几天,他说吃不下这儿的饭,曾躲在伙房里烤火歇病假。我劝他上工锻炼锻炼,为此他还跟我争吵了几句,如今面对此景我还能讲什么呢?还是指导员有办法,拉起他的手搓了一阵说:“换地方!”不久,就把他安排在小学校旁的老乡家里住去了。听说小学校教师是位北京女知青,别人都回家了,唯独她放心不下学生坚持教课,看来是个实在人。自从小袁结识了她,病假也没了,可能他不愿在“女同胞”面前跌份儿,失去男子汉气概吧。远行在外的北京人,谁没点志气呢!
施工之初运输困难,食油奇缺,每顿的菜只吃盐水煮洋芋片大白菜,累了一天饥不择食之际,吃起来还能入口,但常吃这菜,在严冬艰苦的环境下施工,体力是吃不消的。遆靠山团长心疼自己的民工,亲自回志丹县求家乡的父老援助。志丹人民十分热情,各村都像当年拥军支前一样闹火起来。每位民工所在的生产队都捐出一只羊,宰杀洗涮干净就急送县城,集中装车运到我们这儿来。当我们吃上香喷喷的炖羊肉,倍感老区亲人的深情厚谊。

进入12月施工遇险段——过水崖。一道涓涓的溪水,从三丈高的石崖上爬过,夜里冻住白天融化。民工们装上开山炮,总被浸湿造成哑炮,为施工带来意想不到的困难。为攻克难关全连干部都上了工地,我这连文书爬上山崖刷标语,工休教民工们唱《国际歌》,当年毛主席他老人家倡导全国人民都来唱这首歌。夜晚,练打锤钻;清晨,趁冰冻登上石崖打炮眼,真正尝到了“虎口震裂,手茧磨破”的滋味儿。我也曾学着工地民工“爆破手”的样子,猛吸几口“羊群烟”,或挥起火星飞溅的干柴棒,奔跑进“炮眼阵”,一口气连续点燃近百根导火索,有时,竟冒险穿过其他连点燃的“炮眼阵”,硝烟弥漫火蛇闪烁中,卧倒在山背后……当开山炮炸雷般响起,满身灰尘的我会“手舞足蹈”欢呼起来——真有火线“红军勇士”“爆破成功”的胜利感!有老乡称我是“二杆子”“不要命”!可施工连中有位老八路却讲:知青娃敢豁命干,肯学咱,不惜力,抢修战备路,就要这样干——我感到受了从未有过的前辈的“嘉奖”!全连轮番大战数天,终于炸断了过水崖。
第二天12月24日,我起得特别早,下山为房东大娘担了担水,上坡时只见小学校的窑顶已冒起炊烟…… 这一天,工地上干得更红火了,要在炸断的过水崖下开出路面。下午工休间隙,大伙坐在刚炸开的石崖上学唱《国际歌》,那么自豪带劲,好像要把满身的劲儿,满腔的情都唱出来。隔河相望,小学校的学生们也站到操场遥看我们。
开工号响,我跳下大青石去找钢钎清路面,突然,左前方被冬阳融化的一段石崖崩塌了,碎石、冰屑弹雨般扑盖过来,我只感右腿触电般摇了一下,脑后轰响便失去了知觉……朦胧中面颊剧痛,我艰难睁开眼,一支长长的手术针在闪动,原来连卫生员因情况紧急,未打麻药就缝合我脸上的伤口,直疼得我咬碎了半颗门牙,咽进肚里……以后曾听卫生员讲:“当时也真后怕,一块冰碴尖利的红沙石,竟穿透你的绒裤毛裤,直插入右膝关节,伤口血水冰屑染了三层裤子,人就跌到离什望河谷仅几米的地掌,那下边就是悬崖急流啊!”我听后震撼——大有“死里逃生”之感!
我右腿腓骨骨折,膝关节闭合粉碎状骨折,利石刀割般的伤口又流血不止,十几名刚下工的民工轮流抬担架火速奔往三十里外的甘草镇医院。刚出村,连部房东大娘追上来,身后还紧跟那小学教师。大娘拦住担架,非要撩开被子看我的伤口,“别掀!小心伤口着风!”卫生员制止道,“不怕,用我的袄盖上!路上别冻着娃!”带着大娘母爱体温的棉袄,暖暖盖在我的伤口上,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两年没有得到这种温暖了!
赶到医院,已是夜半时分,抬送我的民工们累极了,就横躺竖卧在屋檐下、走廊前、大树旁睡着了。为我做手术的女医生,是位当年北京医学院的毕业生。术后她关切问我:为什么从北京这么远来修战备路?我答道:我是插队知青,与当地老乡一样,出民工又兼职宣干。我又问她:为何在这大山深处小医院工作?她有些动情地答道:毕业时,为与恋人分配在一起,就落户在这陕北大山里,我们夫妻俩同为老区乡亲诊医看病,救死扶伤,也欣慰习惯了。话语间:我看到女医生闪烁的眼光里噙着泪花……!这也是人生追求精神的迸发啊—— 我感动了!我和医生可谓“殊途同路”啊!老团长遆靠山星夜赶到医院,站在手术台前问候鼓励我,当看到清洗伤口露出腿骨时,老团长眼圈红了,禁不住蹲下身。这一夜,老团长没有合眼……
养伤日月难熬,但老团长不时捎来问候,民工们也常常带来温暖和欢乐,最使我感动的消息是:几天前,小学老师流着泪动员小袁整一晚上,天亮又送小袁上了工地。她仍没回北京,踏踏实实给学生娃上课,星期天还带上学生,拿上红彤彤的柿子,慰问民工们……
住院时听说:生产队与我们知青关系很不错的农村后生黄世忠,在公社战备施工中牺牲了(因烘烤受潮的火药起火,负重伤后不治身亡)。我修路前曾与他在县城相遇,一起到照相馆合了张影,想不到数月后这竟成了“遗照”。

1971年秋作者(右)与黄世忠(左)张德荣师傅(中)留影
可当我拿到照片,望着照片上黄世忠的遗容,仿佛他就在我身边说笑,更感到人生的不易,生命的可贵……我摸出珍藏在怀中绘有天安门图案的邮票,给烈士的父亲和知青小组写了封长信,别的话语至今都遗忘了,只记得我在信的结尾用颤抖的手,写下了奥斯特洛夫斯基的一句名言:“人,应当赶快生活……”我再也躺不住了!
第一次下床,两脚一着地,便摔倒了,伤口像刺入钢刀。我不服输,吞下几片止痛片,扶上床头反复练,几次扯下了床单,几次拉歪了床头,半月后终于能拄上棍行走了。当伤后第一次迈出窑门,看到白雪覆盖的山峦、河川、摇曳的树林,呼吸到雪后清新的空气时,我感到浑身充满生机,愈发意识到生命的宝贵,不禁吟诵起那壮丽的诗篇:“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雪地上留下了深深的足迹,虽不规则,但却是一步一个脚印。
一个月后,我坐施工团的卡车出院。当汽车稳稳行驶在已胜利竣工洒下多少民工汗水的平坦公路,行驶过我曾经洒下鲜血的过水崖,心情分外激动!车窗外群峰巍巍,大道宽广,碧蓝的晴空,仿佛映出老团长、房东大娘、深山医生、老师、民工、农村后生一个个的身影——他们与我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我与他们有一种与艳阳天、黄土地融化在一起的感觉。
52年弹指一挥间,悠悠岁月述说过往事——我逐渐强烈感悟到:我人生最大的收获,就是在我青春成长定型期,是黄土地间的摔打磨砺,延安精神的感染熏陶哺育了我,使我像“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在以后的人生征途中,每当遇到难关,我总会记起筑路那段经历,记起我在生命的撞击下,仍锲而不舍地前行,总会铭记:我是一名延安精神哺育革命圣地走出的共产党员!就总会有一股无形的动力启动着我——人,不怕有磨难,只要不被压倒,不断进取,自己追求的生活,人类求索的理想,就在你我开拓行进的道路上!
(作者: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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