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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长岛小姑娘的海恋

来源:长岛号 · 2022-05-31 15:50:24

我是海的女儿,海边出生,海边长大,16岁才离开大海。海涅说过,春天的特点只有在冬天才能认清,火炉背后才吟得出最好的五月诗篇。远离大海的日子,我却无数次梦回那片蔚蓝。


梦中,我肆意地游荡于这片童年的花园中。在铺就十里珠玉的月牙湾戏水,于浪淘千仞峭壁的九丈崖下探险,爬上鹰山之巅眺望渤海黄海经维分明的一线海天……白天,沿海边去上学,望水光一色,白鸥翔集,银帆点点,心旷神怡。入夜,坐在沙滩上,看皓月千里,渔灯明灭,涛声起伏,畅想着大海那边的世界。乘船出海,鸥鸟长鸣,海风振袖,浪花踊跃地扑上来亲吻船舷,溅起浪雨点点、欢笑阵阵,整个人在飞一般的感觉里沉醉沉醉……



我出生在渤海前哨的军营里,从小伴着涛声和军号声长大。那是一座曾为秦皇、汉武久久寻觅的仙岛,那是一个仅有 56平方公里却在和平建设时期涌现出60多位将军的“渤海前哨英雄岛”。它就是我的第二故乡--长岛。它虽然没有出现在我的籍贯一栏里,却是我心灵的故乡,犹如一条精神的脐带,至今滋养着我,哺育着我。


(一)


人一出生,便在大地上拥有了一个坐标,犹如种子生根发芽,那片土壤便是他生命的原点。我出生的小岛,泊于茫茫大海之中,几乎与世隔绝。那时,它有一个颇具神秘色彩的名字“长山要塞”,驻扎一个正军级单位,1985年之前进岛都需要开证明。


母亲进岛时是1971年。海风凛冽,满目苍凉。“一条街道两盏灯,一个喇叭全城听”,便是母亲眼中的真实景象。但母亲并不为放弃城市的工作而后悔,她决心在这个父亲已经奋战了10年的海岛上安下家,虽然当时她未曾想到这一上岛就是20年。第二年春节后,姐姐出生了。两年后,又有了我。


小时候觉得大海就像一张巨大的嘴,养育着生命,也吞噬着生命。它蕴含着神秘博大的生命力,时而美得摄人心魄,时而凶险得令人不寒而栗。风暴来临时,整个海天变成铁灰色,海风吹着尖厉的号角,几人高的巨浪咆哮而来,仿佛整个小岛都可能被吞噬。在大自然的狂暴肆虐面前,人是很渺小的。小时候,自从听说过海啸这回事,我的噩梦便开始了。暴风雨的夜晚,整个岛仿佛在风雨中摇摇欲坠,我吓得不敢睡觉。思来想去,如果真来了海啸,鹰山的山顶应该是不会被淹没的,可鹰山离我们家那么远,我们怎么能跑得过那山一般的巨浪。我想到家里那张大大的木餐桌,爸爸、妈妈、姐姐和我可以一人绑在一条桌子腿上,这样不管冲到哪里全家人都能在一起。可是海水那样凉,我们会被冻死的,应该把爸爸的白酒拿上两瓶也绑在桌子腿上,这样谁冻得受不了了,就喝上一口,御御寒。很多风雨之夜,全家人都睡了,只有我一个人醒着,竖着耳朵听着海的动静,随时准备实施我周密的逃生计划,救全家人于危难之中。幸好我的计划没有机会验证是否可行,每当我在极度疲惫中睡去,总会迎来一个晴朗的早晨。


海上交通唯凭舟楫,小岛和大陆的距离时近时远,天好时风顺帆疾,风浪一大就咫尺如天涯了。人在岛上,好像活在另一个世界上,你再急,在岛外的进不了岛;在岛上的也同样出不了岛。


长山列岛由大大小小32个岛组成,其中小钦岛距离大钦岛直线水路不过1500米左右,天睛时隔海可见。有一年,守备七师的高考考场就设在大钦岛。没想到高考即将到来时,台风也不期而至,在陆地上十分钟冲刺就能到达的千米距离,却因风浪化作不可逾越的屏障。高考临近,在小钦岛上,一个战士面对大海,诅咒着狂风,祈祷着苍天,这片大海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恨之入骨。一直到高考那天,仍不通船。心急如焚的连队干部找到小钦岛大队书记求援。书记一听是替部队解难,二话没说,当即决定派有经验的老水手驾渔船专程送考。中午时分,趁风浪稍小,渔船劈波斩浪出航,一会跃上浪峰,一会跌入浪谷,战士胃里的食物很快就成了鱼饵。由于风浪太大,船无法停靠码头,不得不停在了避风的北面海滩上。年轻的战士下了船,背起黄书包,拖着被晕船折磨的身体,一路翻山越岭终于赶到了考场。这时下午的考试马上开始了。虽然少考了一门,他还是达到了录取线,被解放军铁道兵工程学院录取,带着对大海耿耿于怀的恨意踏上了求学之路。事隔多年,这位昔日的海防战士已经转业回到家乡,讲起这段历史时,我仍能感受到他的爱和恨都系于那一片海天之间。岁月流逝,他对大海的恨意早已被感激的爱意所替代。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他竟又说服家人,在长岛买了房子,准备将来退休后再次回到大海的怀抱。


在大海面前,人的意志力是有限的。到了七级风,再顽强的人也要晕船了。人像踩在棉花上,头痛欲裂,五脏六腑就像翻了个个儿,那种滋味生不如死。


一年春节晚会演出了一个小品。一位军嫂去海岛探亲,被风浪阻挡无法进岛,眼看假期将尽,最后部队派船送军嫂进岛团聚,却因风浪太大无法靠岸,只能站在船上与丈夫隔海相望,呼喊着倾诉思念。这个小品打动了无数观众,而对于我们来说,这不是戏剧,而是生活。父亲在海岛工作了29年,始终晕船。部队分布在星罗棋布的小岛上,下部队就必须坐船。渔民一年到头还有休渔的时候,而部队的工作安排可不会看着大海的脸色行事。尤其是冬天,一刮起风来,十天半月都不通船,加之通讯不便,因此在童年的记忆中,父亲常常不在家,只知道他在茫茫的大海中,却不知在哪个岛上。印象最深的一次,父亲从大竹山岛下部队回来,我和妈妈到码头去接他。因为风浪太大,折腾了半个多小时也无法靠岸,眼睁睁地看着在他颠簸中受苦,近在咫尺却爱莫能助。最后,那条登陆艇只好又原路返回了。


在岛上的那些年,父亲吃尽了舟楫之苦,但他极少对我们说起。有一次,在海上遇到了风暴,他回来轻描淡写地说,一个巨浪过来,船倾斜得几乎竖了起来,他当时认为船肯定要翻了。我听得惊心动魄,忙问他当时是怎么想的。他嘿嘿一笑说,我还没来得及想什么,船又正过来了。本以为能听到什么豪言壮语的我,顿时泄了气。


(二)


没上过海岛的人,对于海岛的想象总是浪漫而诗意的。一听说我在海边长大,很多人马上两眼放光:“靠海吃海,有口福啊!”其实,那时的长岛昔非今比,非但我们很少吃到海鲜,就是当地的渔民打了鱼也舍不得自己吃,先去卖钱,剩下些小鱼小虾腌成咸鱼虾酱,就成了岛上人一年到头餐桌上的主要菜肴了。



海岛缺少土地,几乎所有的肉菜水果都要用船从陆地运过来。在计划经济时代,岛上仅有的一两家小卖部里商品少得可怜,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只有逢年过节部队供应点东西,我们的餐桌才能丰富一下。姐姐三四岁的时候,邻居家的孩子来玩,把吃完的苹果核扔在了地上。等她一出门,姐姐就立刻跑过去,捡起苹果核就要啃,被父亲大喝一声,才吓得丢在了地上。几天后,父亲专门托在蓬莱工作战友买了一筐苹果捎进岛里。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苹果,我和姐姐高兴地咯咯笑个不停。


小时候只有逢年过节才能买到点糖用来待客,客人一走,父母马上收起来。因为稀罕,所以我特别馋糖吃。有一次我看到父亲嘴里好像在嚼什么东西,就认定他在偷偷地吃糖,他说没有。我不信,非让他弯下腰来,伸出舌头,让我舔了舔,确认没有甜味才罢休,被传为笑谈。


有一年春节,一位副政委转业到淄博食品公司当书记,想到海岛生活的艰苦,特意想办法批条子给岛上供应了一批猪头。收到这难得一见的年货,大家都很兴奋,认真计算一番,两家可分得一个猪头。为了分得绝对公平,众人决定从猪鼻子中间用锯子锯开,保证每家分得的半个猪头上都有一个猪鼻孔、半根猪口条。说来简单,操作起来却并不容易。两个人负责拉锯,围了一圈人负责指挥。但凡锯子差之毫厘,便有人大喊“歪了歪了”。总算将猪头分好,大家兴冲冲地抱回家。那几天,家属院里到处弥漫着用火钩子烙猪毛的气味。那股味道虽然难闻,却透着一种热火朝天、喜气洋洋的年味。我们家也做了一大盆美味的猪头冻,扎扎实实过了个好年。


在我6岁那年,随着父亲工作的调动,我们全家搬到了距长岛4小时航程的大钦岛生活。因为大钦岛陆地面积小,地下水资源有限,并且海水倒灌严重,饮用水含氯离子高,口感咸涩,每逢潮汐更加明显。当然很快我们就居鲍鱼之肆,久而不觉其“臭”了。有一次部队对师办公楼进行内部装饰,从青岛请来3位书画家。没想到原计划一周的工作,到了第3天,他们却声称家里有急事,非要走不可。后来一位老画家才跟部队的同志透露说,岛上的水没法喝,其中那位年轻的书法家进岛3天来,就没喝过一口水,已经到了实在不能坚持的地步了。当我们听到这个故事时,忍不住哈哈大笑。


岛上交通不便,一切需要从岛外运进的东西都贵得要死,煤气尤甚。一罐煤气68元,几乎是母亲一个月的工资。为了节省煤气,母亲捡了好多干树枝,把后院里堆得满满的。每天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生火、拉风箱、做饭。尤其是冬日的早晨,生火更难,常看到母亲坐在灶前两眼被烟熏得通红,但她会很得意地说,我们家半年才用了一罐煤气。1985年,父亲任整编后的第一任师政委,举家搬回长岛。搬家时,简单的家具装上船后,见登陆艇内还有很大的空间,母亲实在舍不得那堆没烧完的柴火,也装上了船。那半船柴火运到长岛后,足足烧了大半年。


每年入冬前,部队从岛外拉来小山似的白菜、萝卜和大葱,堆在大操场上,各家领回一堆,漫长的冬季便开始了。这是来年开春之前餐桌上仅有的蔬菜,把它们保存好是家家户户必做的功课。呵气成冰的冬天,母亲吃力地在冻得生硬的地上挖出一个菜窖子,存放白菜。萝卜和大葱则要埋在地里,吃的时候再挖出来。放寒假时,我每天的重要任务是白天把白菜一棵棵搬出来晒太阳,防止腐烂。太阳落山前,再把它们放回去,免得冻了。尽管我很讨厌这项工作,因为白菜冰得刺骨,又总是散发着几近腐烂的难闻气味,但我并不敢大意,轻拿轻放,避免已经脆弱干枯的菜叶过早脱落。


食品虽然单调,但味蕾上的记忆并不匮乏。寒冷的冬天,顶着刺骨的寒风从学校飞跑着冲进家门,饭菜的香甜和灶火的温暖扑面而来。母亲正在灶台前拉着风箱,灶膛里的火光一闪一闪,映红母亲那慈爱的脸。香喷喷的土豆丝刚刚出锅,我和姐姐掰块馒头皮争着去擦留在锅底的热油,那缕热辣咸香和着快乐的笑声至今还回荡在耳际舌尖。


有一年,父亲到济南开会,带回来两瓶蕃茄酱。烧开一锅水,放两勺蕃茄酱,打上一个鸡蛋,那冬天罕见的鲜亮色彩和酸酸甜甜的味道,是奢侈的体验,让我们惊喜惊叹。因为食物来之不易,不由地就会爱惜。那两瓶蕃茄酱我们不舍得吃完,每次只象征性地放一点,足足吃了一个冬天。


在同样的生活条件下,我们家的餐桌上总是更丰富些。热爱生活的母亲用她的勤劳和爱烹调着生活,把单纯的日子调剂得有滋有味。粗茶淡饭养育了我们健康的体魄,翻看儿时的照片,我们像渔民的孩子一样黝黑健康,开朗快乐。


长山列岛有十几个岛有驻军,其中有几个是“四无岛”--无淡水、无居民、无土地、无航班。一位在车由岛当兵的叔叔曾给我们讲过一个故事。一年冬天,巨浪滔天,连月不开,补给船已经停运20天了。岛上先是断了菜,后来更严重的是淡水告急,坑道内地下水窖虽然存有200吨水,但那是“战备水”不到战时不能动用。连长灵机一动,告诉炊事班长,用淡水和面,把海水放在锅里蒸馒头,可以节约淡水。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可当大家满怀期待地掀来热气腾腾的蒸笼时,一个个吃惊地面面相觑。用海水蒸出来的馒头不仅又黑又小,而且又硬又涩。开饭前,连长做了激情四溢的动员,大家才眼含热泪地啃起了难以下咽的馒头。那年冬天,连队坚持了42天,终于感动了东海龙王,天放睛,补给船才送来了淡水和蔬菜。


那年头,岛上没有饭店,更没有来客下馆子搓一顿之说。来了客人,都是最高标准:家宴招待。父亲的迎来送往、战友聚会都在家里招待。多年后再相聚,很多人还念念不忘我们家的几道“名”菜。菜其实都是家常菜,只不过父亲巧命菜名,让大家吃过难忘。比如青龙卧雪,实际就是把黄瓜拍一拍,洒上白糖。再有踏雪寻梅,是把白菜心切成丝放上点小红辣椒拌一拌。四菜一汤,一壶再平常不过的酒,就着浓浓的战友情谊,却吃出了今天豪华大餐都吃不出的欢喜酣畅。


现在生活好了,遍翻菜谱点来儿时吃过的“美食”,却已不是记忆中的味道。我知道此“非调和之异,时位之移人也”,更何况当年的“美味”是在母亲慈爱的目光注视下、听着父亲的笑话、和着全家人的融融笑声吃下去的、品出来的,那饱蘸乡愁和思念的味道哪里还找得回?


(三)


有道是:人间有味是清欢。小岛偏居一隅,与都市的浮华与喧嚣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岛上的人似乎特别容易满足,清苦的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如今留在记忆里的,是如金色流沙般的美丽时光。


虽然没有游乐园、电影院,但是在每一个海边长大的孩子眼里,大海是永远的乐园,有着无穷的宝藏等待你去开掘。海水一退潮,沙滩上、礁石边,鱼儿跳、螃蟹逃,更有无数叫不上名字的美丽贝壳和鹅卵石在海水和沙砾间闪着五彩光召唤你去探宝。赶海赶累了,一屁股坐在沙滩上,清点战果,不管收获多少,都能享受到大海馈赠的欢乐。



海岛生活清苦寂寞,距离拉长了思念,炽热了爱。一次父亲下部队蹲点,一个多月未通音讯。工作结束后,他搭乘送补给和淡水的船回家。船停靠高山岛后,蓄水需要两个小时,父亲便独自在小岛上游逛。他信步爬上人迹罕至的山顶,忽啦啦惊起一片海鸟。一只海鸥慌乱间撞到父亲,跌落在他的脚边。想到自己热爱小动物的孩子,父亲捉住了它,小心地放在随身背的帆布包里。那天,站在船上,父亲一边小心地呵护着这只海鸥,一边愉快地畅想着孩子们看到鸟儿时的笑脸,回家的航程变得格外漫长。船并不直接回长岛,而要先停靠蓬莱一夜。在招待所登记住宿时,如何处理这只海鸥,让父亲费了思量。他沿码头来回走了几趟,终于发现了一个隐蔽的桥洞,于是找来绳子把海鸥的脚系好,拴在了桥洞下。第二天一大早,父亲便兴冲冲地赶往桥洞,准备带海鸥赶船回家。走到桥下,海鸥已踪迹全无,只余一截断绳在海风中摇曳。父亲给我讲起这个故事时,已是30多年后。年逾七旬的父亲讲得绘声绘色,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年轻的海防军人站在船头,一直用手呵护着那个太不安分的背包,那里装着他对孩子的爱,装着他期待的孩子们的欢乐。当时我的女儿已经5岁,她拥有一屋子的玩具,却被这只逃走的海鸥吸引住了,听得津津有味。虽然我们都没有亲眼见到那只海鸥,但我相信那只可爱的鸟儿永远飞翔在了两代人的心中。


儿时的暑假,夏天格外悠长,时光似乎被无限延长,我们的世界里只有阳光、海滩和幻想。自从八九岁学会游泳之后,大海便成了夏天里每个中午必赴的约会。有风浪的日子,妈妈前脚疾言厉色地禁止我下海,后脚我就悄悄溜到了海边。我们最爱玩的游泳是“冲浪”――穿过一人多高的浪头冲进大海。这不仅需要胆量、速度和水性,还要把握好时机。当前一个浪刚刚粉碎在沙滩上,下一个浪头还没布好阵式时,就要飞速地冲进大海,闭眼屏吸,顶住迎头而来的浪峰拼命地游。通常只消击败波浪的排头兵,进入了大海的怀抱,就可以随波逐流,“胜似闲庭信步”了。前些年在北戴河,终于得偿所愿又一次下海游泳,然而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年畅游天地间的感觉,海的博大莫测甚至使我产生了恐惧。那一刻心里一阵悲哀,看来我和海彼此已经陌生和隔阂,我们永远只能是儿时的伙伴了。


天蓝蓝,海蓝蓝,浪花拍打着沙滩,亘古不变,时光走到这里似乎也放慢了脚步。生活在一个不大的岛上,意味着大海是你一日生活展开的背景和底色。随意一走,就到了海边。旭日东升,金乌西坠,望辽阔沧海,日月星辰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这般晨昏轮回、灿烂更迭何止亿万年了,让你陡然感受到个人的渺小、时光的无垠。当然这是我如今的慨叹。儿时的夏夜,我最喜欢坐在大海边。听着大海古老的歌,看着渔船摇曳的灯影,向往着海那边的世界,又隐隐地害怕未知的风浪。马克吐温有一句诗 :海员回家,好似回到笼中。当时的我觉得自己是一只井底之蛙,可今天,当我在回忆里怀想那片海天间的辽阔和澄静时,才明白今天自己的生活只不过是另一种蛙的体验罢了。


普希金说过:阴郁的日子总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便会成为亲切的怀恋。说起长岛,父母的眼睛里总是含着笑意,语气里总是流露着眷恋。父亲常说感谢长岛岁月,让他学会了吃苦,学会了吃亏,学会享受孤独。记得少年时代的我还调侃父亲这完全是自我安慰,苦和亏又不是啥好东西,还用感谢?父亲认真地说:我在海岛工作了29年,吃苦了,也奉献了,但收获也最大,那是一笔受益终身的财富。


举家离开长岛那天,几天来一直处于兴奋中的我心中却荡起莫名的怅然,似乎还没离开就开始怀念。天空辽阔高远,几缕白云点缀其中更显洗练。登陆艇撒下洁白的航迹,长岛在视线中一点点模糊,就在我准备以深情的一瞥作别长岛时,一件意外的事发生了。系在船尾的铁锚突然挣脱绊羁,直冲大海,在巨大的冲力带动下,缆绳飞动,竟然挣脱了船体。船员们救之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铁锚顷刻间冲入大海,不见了踪影。船长连忙联系船运大队随后来打捞,但听说没有找到。


30多年过去了,我常想起那只静静躺在海底的铁锚,想起它不知为何会觉得心里很踏实。它将永远锚在那片深蓝色的水域下面,就像《泰坦尼克号》里的那颗“海洋之心”,所不同的是它不是那颗价值连城的宝石,它是我的一颗海洋之心。


(作者:赵 阳)


责任编辑: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