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当得知上海有一位女红军在8岁时参加过长征，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无法将一个小女孩与艰苦卓绝的二万五千里长征联系在一起，尽管红军中的“红小鬼”为数不少，但如此“小”的“红小鬼”，我还从未听说过。
当老人把自己传奇而又平凡的人生娓娓道来时，我终于相信，8岁的小女孩也能创造诸如二爬雪山、三过草地的奇迹。那单薄的身躯、幼小的心灵在红军的感召下，也能迸发出无穷的力量。
一
1935年3月，红四方面军为了扩大苏区，同时策应中央红军在川南、黔北的活动，西渡嘉陵江，开始长征。当时，这个未满9岁的小女孩只知道要跟着战士姐姐们行军，有时实在走不动了，就拉着大姐姐的衣摆走。
长征头一个月，女孩是在躲避国民党飞机中度过的。眼见成批的战友们倒在血泊之中，女孩没有恐惧，只有愤怒。
有一次敌机猛烈轰炸，“轰”的一声巨响，一发炮弹在她身边炸开，小女孩昏死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等她醒来，发现身上压着一位红军女战士。尽管自己身上满是鲜血，但她丝毫没有受伤——那是女战士的鲜血，她已经牺牲了。女孩悲痛欲绝，含着泪把这位女战士掩埋在了一个沟谷里。
由于当时还是个娃娃，女孩记不清楚那次轰炸是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那位救了自己的战士姐姐叫什么名字，更不知道在那样的危急关头，那位女战士是如何挺身而出、掩护自己的。
后来，红军给养十分缺乏，没有布料供给，女孩所在的被服厂被解散了。在行军中，女孩看见哪里人多就往哪里走。每到一处，大哥哥大姐姐对她这位“红小鬼”都很关照。她弄不清楚部队的编制序列和番号，也就无从得知自己是跟着哪个师哪个团行军，但她知道一定要坚定地跟着红军走。
女孩当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长征中曾二爬雪山、三过草地，她只是告诉自己要不停地走啊走，千万不能掉队，一掉队，就有可能被抓，或者死，或者重新回到以前的苦难岁月。
二
在8岁小战士的记忆里，童年意味着苦难。
女孩1岁时，父亲去世，体弱的母亲拉扯着她过着缺衣少食的生活。孤苦无依的母女俩生活得越来越艰辛。迫于生计，在小女孩7岁时，母亲把她卖给一户王姓地主兼商人家当丫头。
1934年秋，红军来到了女孩家乡。当时，国民党的反动宣传说，红军是土匪，专干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所有地主都领着自己的佣人躲到山上去了，这一躲就是两个月。
后来，女孩听说，红军是专救穷人的部队，里面全是和她一样的穷苦人。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和两个比她大的丫头偷着下山，准备投奔红军。但下山后，那两个丫头害怕地主报复，又跑回了山里。女孩不愿回去，孤苦伶仃地来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我当时也很害怕，毕竟还是个孩子。但后来一想，在地主家不仅受虐待，还吃不饱穿不暖。红军是穷苦人的队伍，至少有一口饭吃。于是我还真就找到了红军。”说起70年前自己的那次人生抉择，老人的嗓门突然响亮了许多。
然而她太小了，女孩连续去了三四趟红军被服厂，红军大姐姐都不收。
最后一次，大姐姐可能是被衣衫褴褛的小女孩的诚意打动了，问：“小妹妹，你会干啥？”
“我会钉扣子！”看见大姐姐手里拿着还未做好的红军服，女孩灵机一动，接过大姐姐手里的衣服，麻利钉好了一粒扣子。大姐姐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小妹妹，你很能干，来参加红军吧！”
就这样，红四方面军的被服厂里多了一位年仅8岁的“小红军”。
“一位从地主家跑出来、受尽凌辱的小丫头，来到红军的队伍里，简直是到了天堂。再也没有了地主婆那种凶神恶煞的目光，更没有一次狠过一次的毒打，我整天见到的，是红军哥哥姐姐们一张张和蔼可亲的脸。他们都非常关照我这个小不点。”老人一边整理着花白的头发，一边笑得弯起了眼。
三
在老人的回忆里，过草地无疑是最艰苦的。
1935年冬天，当部队准备干粮打算过草地时，大姐姐们突然问女孩：“你走得动吗？”
“走得动。”女孩大声说。
“走不动可以回家。”
“不！”小女孩急得哭了，“我回去要被打死的。”她边说边给大家看额头上的伤痕。
女孩知道，大姐姐们之所以会那样问，是因为当时草地离她的家并不遥远，相对于过草地而言，回家更安全。
女孩的那股倔劲感动了红军战士们，她们没有再坚持让女孩回家。
位于川西北与青藏高原交界处的茫茫大草地，没有树木，也没有石头，有的是一望无际的沼泽。走路时，必须寻找比较坚实的草根，一只脚踩上草根，另一脚要赶紧再往前面的草根上踩。女孩人小身轻，踩着草根倒比大人们来得轻快，从没陷进过泥潭。有时，踩到一块较为坚实的草根，调皮的小女孩还会在上面跳一跳，吓得战士们连连警告：“危险！当心！”小女孩便向他们做一个鬼脸。
在此后的草地行军中，小女孩为了让大哥哥大姐姐缓解行军的疲劳，多次进行这种草根上的“跳舞”。老人说：“我当时不太明白什么叫危险，只知道能让大哥哥大姐姐们高兴就行。”后来才知道，当时自己的“一厢情愿”，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少快乐，反而增添了他们的担忧。
无论如何坚强，小女孩毕竟还是个孩子。一次，她实在饿得不行，把规定到宿营地才能吃的干粮在路上吃完了。结果到了宿营地，她只能默默地坐在一边，眼巴巴瞅着大哥哥大姐姐们吃。
一位女战士发现了：“你为什么不吃？”“我不饿。”女孩有些难为情。“别骗我了，让你省着吃，怎么路上就吃完了？”她边说边倒出自己的炒面，放在女孩的小手里。周围的战士也都围了上来，你一把，我一把，小女孩的茶缸又满了起来。
从那以后，女孩不仅懂得了“节约干粮”，还学会了挖野菜。一天，部队休息时，她和另一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女战士结伴到附近去找野菜。一位红军大哥哥不放心，跟了上去。当他们返回宿营地时，队伍已经出发——他们掉队了。
为了追上队伍，他们不知走了多久。女孩没了力气，红军大哥哥二话没说背起了她，一步、两步，约莫走了一百多步，女孩不忍心让他背了，坚决要求自己走。于是，一望无际的草地里，大哥哥一手搀着一个，在若隐若现的月光下，3人艰难地行进着。饿了，大哥哥拿出干粮，“先吃我的，你们的留着以后吃”；渴了，小姐姐拿出自己所剩不多的水给女孩喝；累了，大哥哥再次把小女孩背到背上……走了约莫半天的时间，在一块比较结实的开阔地，3个人终于赶上了正在宿营的大部队。
四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段经历。后来我学到了一首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那些红军哥哥姐姐的脸一下子就清晰起来了。”老人的一双笑眼盛着泪，亮闪闪的。
长征结束后，女孩成为战地服务剧团的一名歌唱兼舞蹈演员，用歌声和舞蹈宣传抗日救亡思想……在几十年的革命生涯中，“长征精神”一直鼓舞着她。
采访结束时，老人郑重地叮嘱：“年轻人，红军的传统不能忘啊！”
现在，老人虽然已经去世了，但她的长征记忆始终感动着我。这些英雄们的生命史诗，不仅仅属于他们个人，更属于我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
（记者：梅世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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