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十三年·一史两志】中共抗战一般情况的介绍（节选）

中共抗战一般情况的介绍（节选）[1]

第十八集团军参谋长叶剑英与中外记者参观团的谈话

（一九四四年六月二十二日）

中外记者参观团各位先生：

为应各位要求，并使各位便于研究目前中国共产党抗战的具体情形起见，我向各位做一个关于敌后战场军事情况的一般介绍。

中国抗战，一开始就分为正面和敌后两大战场；而自一九三八年十月武汉失守以后，敌后战场就在实际上成了中国的主要战场。这种情况，因为中国政府采取压制言论的政策，不但外国人不明白，就连中国人也有很多不明白。我今天要说的，就是关于敌后战场的情形。

我们八路军、新四军在这个敌后战场上，坚持了七年之久，七年抗战的过程，是极其残酷、紧张，并且极其复杂、曲折的。假使某些先生们要求更深入的来了解敌后抗战的实际，我可以在另外的机会再和各位作一个共同研究，现在只做一个极其简单的介绍。我的介绍的范围是：多说现状，少说历史；多说军情，少涉及其他方面。

我的介绍分为四项，即：

（一）敌后战场的敌情；

（二）敌后战场的伪情；

（三）敌后战场的友情；

（四）敌后战场的我情。

……

最后，要介绍八路军、新四军的情形。

八路军的前身，是中国红军。一九三五年至三六年在陕北会合时，计有官兵八万人。一九三七年抗日战争爆发，红军乃奉统帅部命令，改编为国民革命军，但只承认四万五千人，发表了三个师的番号（一一五师、一二〇师、一二九师），即开赴华北参加抗战。

新四军的前身，也是国内战争时的红军游击队，于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日奉统帅部命令，集中于皖南、江北两地，编为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辖四个支队，计有一万二千人，在华中参加抗战。

华南的中共部队，一部分是内战时期的红军改编的（海南岛），一部分是抗战以后共产党领导人民组成的（广州附近）。

中共领导的一切部队，都执行中共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执行孙中山三民主义及中共一九三七年九月间宣布的共赴国难宣言。他们在华北、华中、华南三大敌后战场上团结各界人民，创立民主抗日根据地，每一由敌人手中解放出来的国土，都由人民选举抗日地方政府（在中国境内，只有这一种政府是真正合法的，因为它们是由人民选举，不是由党派委任的），执行三三制、减租减息、发展自卫军民兵游击队、发展生产、肃清汉奸等项政策，其特点就是密切的依靠人民，军队与人民痛痒相关，党政军民结合一体，向着敌伪展开进攻与防御的猛烈战斗。因为这个原故，所以他们能够战胜敌伪无数次的进攻，在毫无接济困难万分的条件下，能够克服困难，坚持敌后战场至七年之久。

大体说来，一九三七年至一九三八年十月武汉失守期间，日本人重视国民党，轻视共产党，故以其主力向正面进攻，而以第二等力量在敌后打击共产党。但自从一九三八年十月武汉失守以后，由于中共在敌后战场展开了猛烈的战斗，日本人就改变了他的战争政策，轻视国民党，重视共产党，对国民党改为以政治诱降为主，以军事打击为辅，而移其主力于敌后战场进攻共产党。一九四一及一九四二两年，这种进攻达到非常残酷的程度，敌人的“扫荡”政策，“蚕食”政策，“三光”政策，“治安强化”政策都是这个期间达到最高峰。其结果，我们的军队缩小了，根据地缩小了，人口由一万万降到五千万。一九四三年以来，敌人进攻的残酷虽仍是有加无已，但是我党、我军及敌后人民，却从这种艰苦斗争中锻炼出来了；由于执行了中共中央的各项正确政策（三三制、土地政策、精兵简政、统一领导、整顿三风、拥政爱民、发展生产、肃清特务、发展民兵等），终于打退了敌人的一切进攻。因此，一九四三年到现在，情况又好转厂，军队又有四十七万，民兵有了二百余万，根据地又扩大了，人口又上升到八千六百万，并且经验丰富了，质量提高了。我们曾经担负抗击敌伪兵力六分之五以上，经过了外间所不能想象的困苦艰难，然而什么敌人、什么困难也不曾压倒我们。

中共七年来的抗战史，几个钟头是说不完的。现在把七年来我军作战的几种重要统计分别的说一说。

以下是八路军各周年的战绩统计：（见表一）

从这一统计表看来，八路军在华北敌后的抗战是一年比一年增加的，这是第一。

第二、是对敌军作战，毙伤数字较大，而俘虏数字较小；对伪军作战，则俘虏较多，毙伤较少。

第三、可以看出日军投诚的事，在抗战最初两年是没有的，第三周年以后，则逐渐增加，可见我们对敌军的政治工作是收到了效果的。

第四、就敌伪与我伤亡比较的变迁来看，中间虽有波动，但自一九四二年以后，我军经过精简整训，战斗力比战争初期是大大提高了，由三比一进至五比一了。

第五、从缴获敌军的武器数年来看，可以看到我军在第五周年度（即一九四一年下半年至四二年上半年），战斗是非常艰苦的，就是说，战斗次数很多，而缴获率则比第四周年减少了。

在华中方面的新四军，他们七年抗战的经过情派大体上与八路军差不多。

下面就是新四军七年来各周年的战绩表：（见表二）

在毙伤敌人的项下应当特别指出：中共抗战七年来击毙日军之将校，根据极不完全的统计材料，计有五十五名，其中有日军中将一名，少将八名，大佐十九名，中佐二十名，少佐七名。

关于缴获武器方面，也应当指出：若将八路军、新四军所缴获的长短枪总计起来，则我军七年抗战的结果，缴获了长短枪三十二万枝以上（其中一部分是日军的，大部分是伪军的）。若按照我军人与枪的比例为五比三计算起来，光是长短枪就可以武装五十四万多人，缴获轻重机关枪及大小炮，还不算在内。但是这些武器有一部分是残破不全不能再用的。现在八路军、新四军及华南游击队的武器来源有三：一是原有的；二是缴获敌伪的；三是民间武装，由人民自动组成游击队或参加八路军、新四军的。但是我军武器弹药依然非常不够，国民政府从抗战开始即不给以必需的接济，一九四一年以后，更无只枪颗弹文钱粒米之接济，希望同盟国设法给以援助，以利配合作战。我们军队因缺乏优良武器，缺乏子弹，缺乏医药设备，而无辜死亡的人数是非常之多的。

敌后七年抗战的经验还证明，如果不组织民兵，武装民兵，训练民兵，以配合正规军作战，则敌后的长期坚持是不能设想的。

我军在华北、华中、华南三大敌后战场的各根据地上，对民兵的建设，曾用了很大的力量，到今天止，我们敌后的民兵已有二百多万。除华南尚无统计外，华北、华中的民兵分布如下表：（见表三）

民兵以外，八路军新四军的正规部队及游击部队，是逐年增加的。广大敌后战场，受日寇压迫的人民，不得不武装起来进行残酷的战争，他们开始组成游击队，后来编入八路军及新四军，又复组成新的游击队。所以敌后战场的军制：是正规军、游击队与民兵三者的互相配合。有了这三者的互相配合，如何强大的敌人也无法摧毁我们。我们的友党，不愿发动民众组织民兵及游击队，单靠正规军作战，纪律又很坏，如鱼失水，如鸟失气，所以不能胜敌。兹将八路军新四军历史发展情形列表如下：（见表四）

从这个表上，可以看出，我军在一九四〇年曾达到五十万，但在一九四一及一九四二年减少了，从一九四二年下半年起又向上涨，至今保持四十七万多，将别是战斗经验丰富了，质量提高了。要把民族敌人打出去，并配合同盟国反攻日寇，八路军新四军还应该壮大。一部分国民党朋友把我们这种壮大抗战军队，诬称为“破坏抗战，危害国家”，是完全没有根据的。他们讲这种话，实在是缺乏民族思想的表现。现在应该不是削弱八路军新四军，也不是设起种种方法去阻止它发展，而是极力扶植它，接济它，壮大它，使它更能担负配合盟军作战，驱逐日寇出中国的历史使命。尤其是当着正面战场发生严重危机的今天，每一个具有充分爱国心的中国人，都是应该有这种要求的。

我们的战绩表上，已指出七年抗战中俘虏日军与日军投诚的数目。八路军二五二二名（这中间包括一九三九年四月二十六日我冀东游击部队——包森支队在遵化地区所俘的敌寇天皇表弟赤本大佐及其随员六人），新四军五〇〇多名。关于这些俘虏的处置，我们的政策是：（一）送回日军去，起瓦解作用；（二）送交统帅部处理；（三）留在我军训练成为敌军工作的战士。

关于送回日军去的政策，有些人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其实这是有重大作用的。我们的政策是不杀害俘虏，给予他们以兄荣般的待遇，听其自愿的去留，同时，又对他们进行不疲倦的反法西斯的政治教育，大胆地放他们回去，愿留下的则留下，这对于削弱敌军的战斗意志，有极大作用。

在这个政策下，我军俘虏日军的数目，年有增加，日军投诚的数目，亦年有增加。日军中反战厌战运动的生长，决不是偶然的事。这一件工作，即所谓敌军工作，我们的日本战友，首先是日本人民领袖冈野进同志，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

日军俘虏除大部分送回日军者外，由延安送去西安的俘虏数目：

一九三九年  一四人

一九四〇年  二人

一九四一年  三人

一九四二年  〇

一九四三年  第一次  一三人

第   二   次   一〇人

合          计   四二人

又由太行送往大后方去的数目，自一九三八年至一九四二年共二十八人。此外，新四军在抗战头三年亦送往大后方若干人，尚未计算在内。

……

抗战以来，我军死伤数目，八路军近二十九万，新四军近十一万，两军合计，死和伤将近四十万人。其中阵亡团级以上干部，据不完全的材料统计八路军四〇九名，新四军一四六名。

我军在抗战中光荣牺牲的烈士，不仅有中国人，还有国际的朋友。

……

说到这里，我联想到历年来盟国朋友，对我国许多援助，我全体军民是感奋不尽的。

在武器方面：我盟国帮助我们国家的东两，我们并不清楚，只是在抗战初期，统帅部曾经发给过我们一二〇挺经机枪，六门反坦克小炮，据说是苏联的军火，可是除此以外，我们未曾得到统帅部的任何武器接济。弹药接济也自一九四〇年停止了。

在医药及器材方面：我们前后得到不少盟国团体及友人捐来的医药器材，可是还有一〇一箱药品被国民党扣在三原，至今没有收到。这两年幸有中国保卫大同盟捐来一些药品器树（其数目分配只有清单），虽然距我们需要很远，但我们很感谢盟邦朋友的援助和孙夫人领导的“中保”的热心相关切。

在运输方面：八路军前后收到摩托卡车一辆，救护车四辆，载重车四辆。新四军因原来军部在皖南，于一九四一年一月被统帅部派兵围攻，军长叶挺被俘，文件被劫，该军所得国际援助数目，已不明白。

在人力方面：我军得到加拿大的白求恩大夫，印度医疗队的柯棣华大夫等六人，美国的马海德大夫，奥国的夫赖（傅莱）大夫、罗生特大夫，苏联的阿洛夫大夫，英国的林迈可教授、班威廉教授，德国的记者希伯及米勒大夫等人，他们对我军的帮助是很多的。至于日本友人见冈野进同志及其统率下的大批日本干部，则对于我军进行瓦解敌军及号召日本侨民反对日本军阀的侵略战争，其成绩非常之大。华北朝鲜独立同盟白武亭同志以下的大批人员，在这方面，也做了艰苦勇敢的工作。

关于陕甘宁边区的部队情形，当抗战初期，为了保卫黄河北段数百里的河防，巩固西北后方，曾经统帅部批准留下一部分部队在边区，成立八路军后方留守处，指挥这些部队。到抗战中期，敌后根据地逐渐被分割，大兵团集中作战，已极困难，为适应战争形势与减轻人民负担，我军曾进行了一次精兵简政。许多精简出来的人员，大部分在敌后转入生产，一部分调来边区学习，或参加部队，或参加生产。尔后国内政治情况一天一天更坏，边区被包围封锁更厉害，内战危机经过三次的大紧张，陕甘宁边区为八路军新四军的总后方，我们是必须保卫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是调了部分军队（如王震旅）来边区。陕甘宁边区留守部队的作用，就是保卫河防与保卫被胡宗南将军五十万大军包围的八路军新四军的总后方。然至今天为止，边区军队的数目不超过五万人。拿胡宗南将军和我们比较，是十个与一个的比例。现在敌军进攻河南，迫近陕西，我们的这点留守部队，除河防守兵及治安保卫外，很愿意和胡宗南将军的部队一同开赴豫陕前线去打敌人。我们可以断言，只要我们的统帅部允许边区的几万军队，开上豫陕前线，并给我们以充分发动民众配合作战的权力，而无友军友党从旁牵制、反对、袭击或截断后路的情事发生，是有把握停止敌人进攻，并把失地收复回来的。

现在说一说敌后抗日根据地的问题。这是敌后坚持抗战的基本问题。没有民主的抗日根据地的建立，这样残酷、严重与广大的敌后战场是不可能坚持的。

八路军新四军在敌后，一面和敌人作浴血的战斗，一面又和根据地的人民一道实行新民主主义的亦即孙中山革命三民主义的建设。

抗日民主根据地的建设，包含着军事、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的艰苦工作。在这一方面，我不多说，我只说一说敌后各根据地的轮廓。

华北敌后战场，我们建立了几大块抗日民主根据地，东至青岛与胶东半岛、黄海与渤海沿岸、山海关和锦州，北至热河之宁城，察哈尔之多伦、商都，绥远之百灵庙，西至黄河，南至陇海线，包括华北七省（晋、冀、察、鲁、绥、热、辽），东西长二千二百华里，南北长一千八百华里。有政令所及的人民五千多万，占全华北一万万人口百分之五十一，其中有组织的群众一千六百多万，占我根据地人口百分之三十以上；有不脱离生产的民兵一百五十万，占我根据地人口百分之三。在这个区域内，共有五个大军区，即晋绥军区，晋察冀军区，晋冀豫军区，冀鲁豫军区，山东军区。每一个大军区内，又有几个至十几个小军区，我们名曰军分区。

华中敌后战场，我们的新四军建立了八个抗日民主根据地，包括江、浙、皖、鄂、豫、湘六省地区。包含政令所及的人口三千万，占华中沦陷区人口百分之五十；有组织的民众九百万，占我根据地人口百分之三十；不脱离生产的民兵五十多万，占我根据地人口百分之一·七。在这个区域内，共有八个军区，即苏中军区，苏北军区，淮北军区，淮南军区，皖中军区，鄂豫皖军区，苏南军区，浙东军区。每一个大军区又各有几个小军区，同华北一样的。

华南敌后战场有两处，一在海南岛，该处是内战时期的红军根据地，抗战后改为该地抗日军，领导者为冯白驹同志，国民党部队早已撤退，该岛完全是我军与敌军斗争着。近年因电讯中断，详情不明，然从敌军消息方面，得知该岛大部为我军收复，敌人无可奈何。一在广九路沿线及广州四周，领导者曾生同志。该部现己迫近九龙，并在香港进行秘密活动，敌人很感头痛。

中国共产党的军队，就在华北、华中、华南这三个敌后战场与十五个以上抗日根据地上，进行异常残酷的非未曾目击者所能想象的抗日战争，至七年之久。赖有这些敌后战场，才挽救了中国免于被日寇灭亡。如果没有这些敌后战场的英勇斗争，中国的情形是不能设想的。日寇欲以华北为所谓大东亚战争的兵站基地，欲在华中、华南搜刮人力与资财，这一目的是被中共七年来坚决的、广泛的斗争基本上打塌了，在人力、棉花、煤铁与粮食的拽刮上，敌人受到我军的很大打击。这件工作，不但对于中国有利，对于我们共同作战的盟邦，也是有利的。但是共产党、八路军、新四军及其抗日报据地，却被国民党统治人士诬之为“奸党”、“奸军”、“奸区”，诬之为“破坏抗战，危害国家”，派遣军队进行攻击、包围与封锁，派遣成千的特务进行破坏工作，断绝一切接济，并遮断国际朋友对我们的援助，封锁共产党、八路军、新四军抗战与民主建设的消息，不使国内人民与国际友人明白真相。所有这一切，实在是不利于抗战与不利于团结的。我们希望尽可能迅速地结束这种状况，改善国共关系，而开辟一个真正团结抗战的新环境出来。

关于中共抗战情况的一般介绍，今天就很简略地说到这里为止。至于八路军新四军及敌后人民所以战胜日寇的政治方针，政治工作，战略战术，军队训练，经济工作，后方勤务工作，文化教育工作，内容丰富，有许多适合情况出奇制胜的创造，连日本人都说“达到神奇的境地”，但不是短时所能尽述，只好待之另外的机会。

注释：

[1]根据1944年8月10日《解放日报》刊印。

值班编辑：白雪 李宽

技术支持：李馨雨

值班总编：闫金久